Lee Chun Fung
Mar 18, 2020
攝於 2013年6月

Fred媽,今年已經80歲,她就住在「活化廳」旁邊那大廈。「Fred媽」這名字其實是我改的,她真正的名字叫「司徒笑薇」--人如其名,一個美麗的名字。 Fred媽的性格有兩面:有時憂國憂民,為社會上不公義的事情憤憤不平,時常想要改變世界;有時樂天知命、默默耕耘、在失望中散播安慰。所以Fred媽的笑其實也有兩面,有時是苦,有時是甜。她與「活化廳」就像「兩生花」。

聽說Fred媽的初戀是這樣:男的是年輕、英俊、才華橫溢,而且有點家底,可惜後來移民外地,這段戀情無疾而終。(這事Fred媽其實很少提起,你不要跟她說是我爆出來)。我想,若當時Fred媽跟他一起去了美國,她今天應是個富家老太太,但在油麻地這時空裡,兩手空空的她,還是一路散播愛心。

Fred媽的願望是解救人間疾苦。有段時間,她每天都來活化廳借我們的電視機煲碟,那是一套20隻,每隻兩小時的佛學講座,她說要從中找出解決這世界種種煩惱的方法。她的研究還包括中醫藥、健康食療、穴位按摩、社會企業、救濟窮人的社區經濟計劃等……隨時隨地,她都可以跟你提供一些改造世界的建議。每天早上,Fred媽在油麻地走兩圈,人家就會送她一點水果、食物。到下午,她就開始四處派發這些物資,晚上在「蘇波榮」、「碧街18號」等地方出沒,招呼大家。假如人類學家牟斯(M.Mauss)仍然在世,他來到油麻地,或許會以為這裡是一個仍然信仰「禮物經濟」的部落,要不然怎麼Fred媽的生活都不用太花錢,卻仍有這麼多東西分享給別人?

Fred媽有句口頭禪,大概常常掛在口邊,但我們一直沒察覺。去到差不多2013年,何穎雅問我:「藝術真能改變什麼嗎?」我才爆了這句:「藝術能做的很有限,若真要做到什麼改變,靠的就像Fred媽那句話--『一人做啲!』(每人多做一點) 」這話後來傳開了,一呼百應,掛了出來做招牌,成了「活化廳」最高指導思想。

「一人做啲!」這句話無不反映這每天被官商勾結巨浪沖擊的城市裡,做為最後一個救生圈。活了80年,世界那有一天是完美?但事情一個人是做不來,唯有靠「你幫我,我幫你」,大家都多做一點。

「一人做啲!」是社群主義、是利他主義、是公共生活的擴大;首先必須一定程度放低自己,才能成就別人。既然有些事情政府不做,代議者也不是真的能為街坊追討什麼權益,那唯有靠自己雙手, 「一人做啲!」。

「一人做啲!」是預兆政治(prefigurative politics)的體現,讓大家重新理解我們在社會、社區的權力位置, 不靠政府,不靠財團,靠自己,掌握行動的主動權,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,建立心目中理想的社區。大家聯合起來,每人積極地,多做一點,就能成事。政府與資本家的監控愈來愈嚴密,要大家乖乖服從,與此同時,利他的成本也愈來愈大,大家都不願做吃力不討好的事,當這共謀的體制愈來愈穩定,社會也愈來愈極端。要改變現狀,Fred媽的方法是:「一人做啲!」

「一人做啲!」是以多元、地下根莖的策略,構成網絡關係,以流動、脈沖式的行事方法,各人分頭行事,以個人為單位,系統再嚴密也難以治理。「一人做啲!」就是身體力行,你說什麼不重要,想什麼不重要,重要是,你有沒有像Fred媽一樣,將理念放進生活,實踐出來。

聽說,有個地方某天爆發了一場革命,大家走上街頭,有老有少,街上的旗幟寫著:「由下而上,一人做啲!」。再看真點,一眾抗爭者的臉上原來都不約而同地戴著同一個面具--面具上是Fred媽那如玫瑰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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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載自《街坊小傳》(2015),謹以此篇記念剛在今天過世的Fred媽。

英文翻譯見:shorturl.at/rACU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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